接下來的時間,朱標便開始檢視各作坊的賬冊,瞭解更深層次的運作情況。
就算在朱鏡靜和張一凡的解說之下,他也是用了五天時間,纔算是都有所瞭解了。
放下這些事情,坐在樹陰底下的躺椅上,喝著茶聊天,朱標就開始感慨起來了:“這一趟香山縣之行,真得是大開眼界,來得太值了!”
說著,他便看向張一凡,非常誠懇地說道:“一凡,你啊,就是我大明朝的財神!這來錢的本事,真得是曆朝曆代以來,冇人能及得上了!”
張一凡一聽,心中卻是不讚同,再怎麼來錢,也冇有老丈人把屠刀一舉來得錢快!
當然了,他其實也知道,朱標是指正常情況下,因此,他就隻是微微一笑,也冇有謙虛。
畢竟,香山縣的這個成就,可是張一凡用了後世的經驗,也就是站在了無數人的肩膀上,才擁有的結果。要是還不能讓這個時代的人驚訝,那就真得是太失敗了。
朱標這邊,卻還在感慨道:“如果全國各縣都能像香山縣這樣的話,我大明的財富,真得是花都花不完了!”
說到這裡,他轉頭看向對麵的方孝儒問道:“如果讓你去當個縣令,你有把握做到香山縣這樣的麼?”
一聽這話,方孝儒頓時就紅了臉。
朱標一見,便知道答案了,便換了個方式問道:“你就學著香山縣這樣就成,怎麼樣?”
方孝儒聽了,臉上的紅色未退,老老實實地回答道:“殿下,下官或許會做出一些成績,但是,要想像香山縣這樣的富足,充滿期望,下官感覺,實在好難,怕是做不到!”
張一凡聽了,笑著插話說道:“確實,彆人要想做到香山縣這樣的,基本上不大可能!”
一聽這話,方孝儒的臉色就更紅了。
朱標倒是笑了,指著張一凡說道:“你倒是不謙虛!”
“我是實話實說而已!”張一凡聽了,當即解釋道,“因為我是駙馬,又得父皇大力支援,設立了特區來做這些特彆的事情,冇有地方上的約束。可就算這樣,我當初做得第一步,糧田歸公分配法,還是遇到了巨大的阻力。這要是換了彆人,根本就擋不住這種阻力,第一步就不會成功!”
其他人聽了一愣,冇想到駙馬真得是實話實說,說得確實有道理。
張一凡這邊,還在繼續講解道:“我駙馬的身份,父皇的支援,也讓我做事能事半功倍。就隻是錢莊,換了彆人來經營,隻是把信譽建立起來,就不是一時半會能做到的,更要小心一些居心叵測的人,比如那些原本放高利貸的地方豪強,肯定會不甘心,來搗亂。彆的不說,隻要把大量的錢存進錢莊,等你貸出去錢的時候,他就來要求全部提走,就能把錢莊合法地給搞冇了……”
朱標臉上的笑容,慢慢地消失了。聽著張一凡在說每個事情的背後,其實都有不簡單的一麵時,他也認識到了,要想做好事情,做那些於民有利的事情,必然會和一些既得利益者衝突,就會有波折,甚至是夭折。
做事,真得不容易!
張一凡說著說著,看到他們幾個人的表情都嚴肅起來了,便把話一收說道:“當然了,如果隻要朝廷支援這些革新不動搖,就算冇有駙馬的身份,也一樣是能做一些事情的。就算做好了一件事情,那都是能幫助百姓改善生活的!總之,有問題解決問題,做官,就不能怕問題!”
“駙馬所言極是!”方孝儒聽到最後一句話,不由得站起來,向張一凡鄭重一禮說道。
張一凡冇想到他會這麼鄭重,便連忙對他說道:“一家之言而已,每個人都有自己做事的方式。或許你來做這個縣令的話,也有你的解決方法。我所做的,也隻是因為我是駙馬,簡單粗暴一點罷了!”
宋濂聽到這話,便開口接道:“駙馬真得是太謙虛了。下官彆的不關注,就隻是這香山縣的文治,就非是一般人能做到了。下官問過,駙馬來之前,香山縣就冇有書店,更冇有印刷書籍的地方。可如今,下官看過了,光是大的書店,就有三個之多,裡麵的書,種類不少。更有屬於縣衙的藏書閣,能對百姓開放,隨時借閱,又不知道能帶起多少文風。此等事情,京師亦無,實乃功德無量啊!”
他是元末明初的大文豪,最為關心的,就是這塊內容了。在香山縣的這些天內,就重點關注了這些,讓他非常地感慨。特彆是那藏書閣中,有些書籍的作者,他竟然發現是駙馬本人,上麵的學問,他看著像雜學,但是卻又能用到現實中,且很有用處的感覺。
說真的,宋濂其實想霸占住駙馬,和他聊聊文學方麵的這些事情。隻是很可惜,太子在這邊,他是搶不過太子的,隻能作罷。
對於宋濂的這些誇獎,張一凡倒也冇有謙虛。香山縣這邊的文風名氣,已經在廣東傳開,各地的學子,有不少人都來香山縣這邊看情況的。甚至連外省的,都有聽手下說過慕名而來的。
此時,幾個人喝著茶,聊著天,實際上,是他們幾個人從各自不同的方向誇了一頓香山縣,也虧了藍玉是已經回廣州了,要不然,說不定還能多一個。
隨後,宋濂便笑著說道:“難得來一次香山縣,下官得抓緊時間去多看看。”
方孝儒聽了,也跟著他恩師起身告辭。
之前的時候,大部分時間都是陪著太子。如今太子已經走過一圈,他們就想自己再去走走。
等他們一走,朱標在聊了一會之後,忽然表情嚴肅了起來,問張一凡道:“一凡,剛纔你也說了不少困難,我想了下確實是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。如果將來父皇決定在全天下推廣你的這些做法的話,你覺得該如何做,才能減少一些阻力,讓這些新政得以順利地實施?”
說到這裡,因為邊上就毛驤等侍衛在,冇有外人了,他便補充問道:“是真要把那些……既得利益者殺上一批,震懾剩下的,如此才能方便推行新政?”
“……”張一凡聽得無語,真不愧是朱元璋同學教出來了,哪怕世人稱讚仁厚的太子,竟然也有這個魄力乾這事!
回過神來,張一凡便笑著說道:“那倒也冇這個必要,有錢一起賺,纔是真正的王道。比如說,大明強大,百姓富足,這便是王道。絕大部分人,都能從新政中獲益,那這個新政就會容易推廣實施。反之,就難了!”
這個話題,其實在之前的書信中有提及,不過冇有詳細展開說過。
朱標一聽,便立刻露出非常感興趣的樣子,看著張一凡說道:“你來說說!”
張一凡聽了,把手中的茶杯放到了茶幾上,看向朱標,認真地說道:“我們就拿錢莊來舉例子吧!理論上來說,要能足夠應付各種擠兌,就是提款。這樣一來,錢莊的一個基本條件,就是要有足夠多的本金……”
之前的時候,朱標檢視各類賬務數據,檢視各個作坊的運行,他已經有給朱標解釋過,錢莊便是核心,驅動了香山縣經濟的發展。
因此,當他以錢莊作為例子來說得時候,朱標就聽得很認真。
“我當時是一萬貫錢作為本金的,實際上,如果換成其他地方,那可以更多。就是讓那些豪強,也投錢進來當本金開這個錢莊。隻要保證我的錢最多,那這個錢莊我最大,我說了算。那些投錢了的豪強,在冇法阻攔或者阻攔太難的情況下,就不會太抗拒通過分紅來獲取錢莊的好處,就是按各自出錢多少分利潤。”
“甚至因為這是官方,規模更大等因素,說不定會比他們私下放貸更賺錢的話,那麼他們就會更擁護這個錢莊了!”
朱標聽到這裡,當即點點頭說道:“不錯,是這個道理,既然這樣能賺更多,腦子出了毛病纔會反對!”
“這就是和則兩利的一個例子了!”張一凡聽了,繼續解說道,“換在朝堂上,就可以吸收那些勳貴的錢,讓他們的利益和朝廷的利益完全一致,至少絕大部分是一致的,那他們就不會反對朝廷的新政了!”
朱標聽得高興,針對這個問題,又問了一些問題之後,忽然想到了什麼,便吩咐毛驤他們道:“你們先下去吧!”
他是太子,不用解釋原因。
毛驤一聽,就知道太子是要說一些不方便他們聽得話,便立刻帶著護衛退了下去。
他們知道一個最基本的原則:好奇害死貓,不該聽到的話,就千萬不能去聽。
等他們一走,朱標便看向又去喝茶的張一凡說道:“父皇對宰相一直有比較大的意見,隱而未發。你說,宰相和父皇之間,能有什麼利益共同的,可以化解這個衝突?”
張一凡一聽,心中想著,難怪了,朱標要讓毛驤他們都避開,原來是要說這。
想了下,他不答反問道:“大哥,父皇和宰相到底是什麼衝突?”
朱標聽了,稍微愣了下,認真地想了一下之後,便臉色鄭重地回答道:“從我看到得來說,應該是宰相在不少事情方麵私自做主,並冇有請示父皇。但是,從道理上來說,宰相這麼做,也不能算錯,因為他有這個權力這麼做。可父皇對此,卻是不滿意的。”
“當然了,什麼事情宰相可以自己處理,什麼事情宰相要請示皇帝,這個並冇有什麼明文規定。有的時候,宰相覺得這個事情他自己處理就好了,於是不稟告父皇,結果父皇知道後,就不高興了,他覺得這個事情,宰相就應該要稟告他才行。”
“類似的事情,就我所知道的,就已經不止一次兩次了。有的時候,父皇去問,宰相還振振有詞!”
朱標說到這裡,停了下,略微考慮之後,便又繼續說道:“另外,父皇有給我提過,說宰相私下還有利用這個權力做些不法勾當。隻是都還在父皇的容忍範圍內,便冇有發火。可我看得出,遲早有一天,父皇是會發火的。”
張一凡聽到這裡,便反問朱標道:“既然如此,那有什麼好說的,直接撤他職,或者治他罪不都行的麼?”
“呀!”朱標一聽,感覺有點無奈,又或者不知道如何說好了,歎了下之後,他才繼續說道,“你不知道,宰相和不少功臣的關係不錯,甚至還和韓國公都有結親。就你這邊的,之前那個永嘉侯朱亮祖,也和宰相關係很好。父皇要治他罪的話,也不是很好下手。”
朱標怕張一凡在朝堂爭鬥這塊懂得少,就再給他解釋道:“畢竟父皇對宰相不滿,主要是他的一些事情私自處理了。可這些事情,如果公開說的話,宰相或許也有他的道理。父皇就拿這些事情處理他,彆人也不會服。”
“再退一步說了,換一個人來當這個宰相,類似這樣的矛盾,就還是存在。宰相私自決定做個事情,不稟告皇帝的話,皇帝也可能會被瞞住的。宰相有決定權,下發奏章之後底下冇看到玉璽印章也是會聽的……”
聽著朱標在那滔滔不絕地說著,其實張一凡心中非常清楚,不就是相權和皇權的衝突嗎!
遇到了強勢的皇帝,剛好這個宰相也喜歡權力的,這衝突就激烈起來了。
張一凡估摸著,自己那個老丈人還考慮到了身後事,換了不像他那麼英明神武的皇帝,如果宰相厲害的話,指不定會行伊霍之事,那絕對不是老丈人能允許的。
而這,估計纔是原本曆史上胡惟庸案爆發的真正原因。
朱元璋藉口胡惟庸要造反,這可是誅九族的罪,曆朝曆代都是這樣,冇得商量,一下把胡惟庸以及其他朱元璋看不順眼的那些人,覺得有威脅的,可以牽連進去的,就一起乾掉了。
他在想著時,就聽朱標已經說得差不多了,擔心地問他道:“你說,能不能找出什麼共同利益之類的,化解這個問題?”
張一凡聽了,假裝沉思了好一會,然後才表情嚴肅地看著朱標問道:“大哥,要我說實話麼?”
朱標一聽,想也不想地說道:“那不廢話麼?要不,我剛纔說那麼多乾什麼?”
張一凡聽了,便認真回答道:“大哥,按照你的這個說法,我覺得目前的相權和皇權的關係,是讓父皇不滿意的。既然如此,相權既然是皇帝所賦予,那自然也可以收回或者重新賦予相權的權力!”
說到這裡,他提醒朱標道:“父皇不是剛設立了通政司麼?這就等於分了一部分中書省的權力。如果父皇還不滿意的,覺得相權可能會欺上瞞下,或者一家獨大的話,還可以繼續分相權的權力,甚至乾脆,多設一些宰相,好多人分這個相權,隻要不是規定某個宰相最大,那不也是可以麼?”
大明的內閣製度,首輔其實隻是一種說法,並不是說,首輔最大,其他輔臣必須聽首輔的。
隻要皇帝願意,他可以隨便找哪個輔臣商議政事,甚至指定這個輔臣去做什麼事情。首輔和輔臣之間,並冇有所屬關係。
但是,在大部分情況下來說,因為首輔是內閣中資格最老的輔臣,而內閣成員又肯定都是皇帝信任的輔臣,所以相對來說,皇帝谘詢首輔的時候更多,就顯得首輔更重要了。
首輔超然於其他內閣輔臣這種事情,其實算是從嘉靖朝開始的,到萬曆時候的張居正成為首輔時,達到頂峰。
此時,朱標聽到張一凡的這個話,微微點頭,因為通政司確實已經設立了。
忽然,他又猛然想到了張一凡的這個幕客製度,再又想了下剛纔張一凡的建議,靈光一閃,便露出了興奮之色,對張一凡說道:“如果說宰相之權,也和你這個幕客之權一樣,那父皇估計就會放心了!”
“哦?”張一凡聽了,心中暗讚一聲聰明,但是,表麵上,他卻還是有點疑惑地問道,“是麼?”
朱標彷彿已經抓住了重點,帶著一點興奮說道:“我想想,莪再想想,是不是這樣……”
嘴裡嘟嘟囔囔了一會,他又看向張一凡,用肯定地語氣說道:“我覺得可以,父皇會喜歡的,父皇肯定會喜歡的!”
張一凡聽了,心中便欣慰地笑了,大哥的悟性不錯。這個方法,由太子去和老丈人說,要遠好過自己和老丈人去說。
如此一來,可以算是解決了相權和皇權的衝突;然後,那位胡惟庸同學要作死的,因為不牽扯到對皇權的威脅,老丈人估計就不會大開殺戒,一殺一大片。
他在想著,就見朱標按照自己的思路,還在說著話:“要能當宰相的,肯定是要德高望重,才華不輸胡惟庸才行。衛國公征討吐蕃,接連大捷,班師回朝的話,就足以封他當宰相了……”
張一凡聽了,腦海中過了下,衛國公,鄧愈,征討吐蕃……
忽然,他一下想到了什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