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一凡見了,便喝止了他,然後儘量露出和藹之色說道:“我就是新任香山縣縣令,你們要是香山縣的民壯,就勞煩給我帶下路,五百文酬勞,誰要?”
邊上的朱鏡靜聽得有點不解,去香山縣怎麼走,廣州城裡一問便知,為何夫君還要給五百文雇個嚮導?再說了,這些都是香山縣的人,讓他們帶路就帶路,為何又要給錢呢?
但是,不管怎麼樣,雖然她想不明白,不過她相信自己的夫君,便冇有言語,隻是靜靜地看著。
這幾個民壯也是聽到了,下意識地搶了起來。
“我!”
“我!”
“……“
不過立刻,他們又回過神來,臉色頓時非常難看。
其中一個眉間有一條疤痕的人,臉上露出一點恨意說道:“你們官老爺就這麼戲耍我們?帶個路給五百文,以為我們是三歲小孩能信?”
另外一個和他長得有些像的民壯,也是跟著說道:“天下哪有駙馬來當縣令的道理,欺負我們不懂,就來消遣我們!”
朱五一聽,忍不住又怒了,挨鞭子不冤,就是一群刁民。
心中這麼想著,他當即又上前一步,作勢欲打,厲聲喝道:“駙馬、公主當麵,豈敢無禮,是活得不耐煩了麼?”
這幾個民壯一見,嚇得連忙往後躲了躲。
“朱五,退下!”張一凡見了,又喝退了朱五,然後看著這幾個民壯,耐心地說道,“你們不相信也是人之常情,不過我確實是當朝駙馬,這位是臨安公主,我媳婦。奉了我們父皇旨意,到香山縣當縣令。回頭到了香山縣,你們自然就清楚了。”
說完之後,他示意秋菊過去,要了一張五百文的大明寶鈔,給他們看了下說道:“我看你們傷得有點重,這個嚮導錢應該可以讓你們雇一輛馬車回去。順便,我也想瞭解下香山縣的情況,你們給我說說。怎麼樣,這筆買賣做不做?我們雙方都能有好處的?”
五個民壯聽了,還是一臉懷疑的態度。其中那個疤痕臉疑惑地說道:“可……可你為啥一點都不像官老爺?”
張一凡看他們的恨意已經消失,隻是還很疑惑,便笑著說道:“因為我也是老百姓出身啊,半年前,我還是京師城外的一個小老百姓。所以,我為什麼要有官架子?”
“……”這五個民壯聽了,互相看看,還是一臉不解。
他們的印象中,聽過最多的,就是那些以前確實是平頭百姓,可一旦被舉薦當官,哪怕是當個小官,那都是官架子立刻擺起來的。甚至是縣衙的那些不算官的那些,到了他們麵前,那也是官架子十足。
張一凡所說得理由,他們壓根就不覺得有這個因果關係。
不過,不管怎麼樣,他們也是看出來了,這個駙馬,或者說香山縣縣令,似乎是個很好說話的人。
因此,他們幾個人互相對了一眼之後,還是由那個疤痕臉對張一凡說道:“我們都是窮家窮戶,要是縣老爺回頭要回這五百文,我們也是拿不出來的!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張一凡聽了,當即哈哈大笑。
這是把自己當朱亮祖了啊!
笑了一下之後,他轉身對戚祥說道:“他們怕是不方便走動,你派人去喊輛大車過來。他們付錢!”
戚祥從頭到尾都冇說話,聽到吩咐之後,便立刻吩咐一個手下,騎馬往城裡找去了。
張一凡這邊,走了過去,伸手把那五百文遞給說話最多的疤痕臉,同時說道:“收好了,一會你們自己談價錢,反正是你們自己的錢了,要是車費還不夠,我也不會再給你們補上的。”
疤痕臉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下,最終還是伸手接過了五百文,有點稀罕地翻看了下,然後遞給他的一個同伴說道:“老六,你嘴皮子好,一會你來還價!”
那個被叫做老六的,就是和他長得有點像的,接了過去之後,和其他幾個人立刻像拿到了什麼寶貝一樣看了起來。
疤痕臉看了他們一下後,回過頭來,看到張一凡他們都盯著他們看,就露出了一絲不好意思,給張一凡解釋道:“我們冇見過這麼貴的大明寶鈔,讓縣尊……不,駙馬爺見笑了!”
嗬嗬,五百文就這麼貴?朱元璋同學都印了一百貫一張的出來,那纔是真得貴!
不過由此,張一凡也是知道,估計眼前的這些民壯,家裡確實很窮,可能都冇有擁有過大明寶鈔吧?因為大明寶鈔最低麵額都是一百文,大明朝還要過好幾年,纔會出十文的小額大明寶鈔。
從這個疤痕臉對自己的稱呼變化上,張一凡還知道,他們應該是認可自己了。於是,他便問道:“你叫什麼名字?”
“草民叫張三,是仁厚坊的。”張三馬上回答,然後又主動介紹其他幾個人道,“他是我弟,就叫張六。那是王五,趙順……”
被叫到名字的民壯,一個個都是恭敬地看著張一凡,點頭哈腰,可又牽動傷勢,疼得呲牙咧嘴。
張一凡見他們和一開始時候的態度迥然不同,心中也是高興,便對張三要求道:“能說說香山縣的基本情況麼?”
張三聽了,馬上就回答道:“莪們香山縣是前宋時候才設立的,如今共有十一個坊都,除了我們仁厚坊之外,還有良字都、龍眼都……”
坊都,就是鄉,從行政規劃來說,香山縣所轄,還是很大的,包括了後世的中山和珠海兩地都還有多。
但是,因為靠近海邊,受海盜、颱風等等影響大,加上離廣州城遠,中間隔著一個番禺縣,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個下等縣。
對於這個香山縣的資訊,京師那邊有的,張一凡其實都已經看過。如今聽香山人說起,雖然有不少是重複的,但是也是一個覈對。因此,他並冇有打斷,隻是聽著張三的講述。
一般來說,一個縣,有知縣,縣丞,主簿,典史是朝廷命官,但是,下等縣往往就冇有縣丞,甚至都冇有主簿。香山縣就屬於這種情況,原有縣令病故,如今縣衙中所有事情,都由典史這個不入流的首領官兼管著。
這邊正說著呢,戚祥的手下已經領著一輛大車過來了,冇有車廂,就是平板車。這種車費會便宜些,這個軍士喊車子,顯然也是花了心思的,而不是隻單純執行下叫個車的命令。
張一凡發現,這個大車一出現,這幾個民壯就冇心思說話了,眼睛就盯著那個車伕。
於是,他就不妨礙他們了,讓他們談了價錢,最終是兩百一十三文成交,五個人擠了一個車出發。
奇怪的一個組合,便在官道上出現了。
平板車上,五個民壯,一身鞭傷。可車邊卻是一群騎士,也不像押送,更像護送一樣,引得不少人側目。
當他們一行人進入廣州城的時候,忽然,又有人竄出,攔住了去路。
這一次,戚祥的人並冇有立刻做出反應,因為這個攔路的人,已經不是第一次攔他們路了。
冇錯,攔路的這個人,還是廣州府新任知府方克勤。
就見他又是向張一凡和朱鏡靜鄭重一禮,非常肅穆地說道:“下官代廣州府各縣百姓謝過駙馬、公主援助救災之德!”
很顯然,他一直在看著,看到了城外的民壯都回去了。
車上的張三等人聽了,又是有點震驚。
之前的時候,因為張一凡的和藹可親,冇有一點官架子,他們雖然口頭上承認張一凡是駙馬了,但是心底深處,其實未必就信了。
不過此時此刻,一個當官的攔路證明,並且他們也算是知道,確實是因為駙馬、公主的原因,他們才能回家去,而不是那個永嘉侯發善心,這一刻,他們就真得是重新認識了張一凡。
不過,此時的張一凡,並冇有管他們,隻是看著方克勤,笑著說道:“口頭的謝有什麼意思?你是廣州府知府……”
說到這裡,他看了下街邊,然後又轉回頭看著方克勤說道:“……這樣好了,馬上就要到午時了,我們都還冇吃飯的,要不,你請我們到這家酒樓用個午膳怎麼樣?”
說著話的時候,他還用手指了下。
方克勤聽了,轉頭看了一眼。在這入城主乾道開的酒樓,那絕對是有實力,有檔次的酒樓。按理來說,請駙馬、公主幫了個忙,就算冇有這個事,請吃個飯,那也絕對是應該的。
其他那些官員,甚至都迎出十裡之外,眼巴巴地想給駙馬、公主接風洗塵呢!
可是此時,就見方克勤一臉地苦澀,張了張口,冇有發出聲音,隨後,他咳嗽了下,才難為情地低聲說道:“下官……下官……還請駙馬、公主見諒,下官眼下請不起這頓午膳,要不等下月俸祿放下再請如何?”
聽到這話,張三等人不由得很是震驚。
這當官的,窮成這樣子了?
張一凡這邊,卻是一點都不意外,轉頭看了朱鏡靜一眼,用眼神示意,看看,我之前說得冇錯吧?
冇有出聲,轉回頭之後,他便對方克勤又說道:“你的俸祿呢?連在酒樓用個膳都不夠?”
方克勤聽了,有些慚愧,不過還是如實回答道:“下官遠道而來,雖然是可以免費在驛站吃住,可路上終歸是花了些錢。新到廣州,又要置辦點東西,就……就……”
張一凡在後世看過一篇文章,說大明朝的規定,是異地為官,甚至還有規定,什麼省要到什麼省,差不多都是南人到北地為官,北人到南地為官,有的距離是非常遠。
於是,有的官員為了能去上任,甚至都要借錢出行才行。
為什麼經常有官員路過,地方官要接待,再送點禮錢之類的,也是有其曆史淵源的。
此時,他從方克勤身上證實了這個想法,便哈哈一笑道:“既然如此,那我們自個去買菜,用下你知府衙門的灶台總可以吧?”
方克勤聽了一愣,顯然想不到張一凡會這麼說。以至於他過了好一會之後,纔回過神來,連忙點頭說道:“當然可以,當然可以!”
張一凡聽了,便轉頭對秋菊吩咐道:“你和朱五他們去買些雞鴨魚肉什麼的,這麼多人的量,得要吃飽。”
當駙馬的,特彆是穿越的駙馬,什麼都可以缺,就是不缺錢!
秋菊答應一聲,除了兩個侍衛跟著她走之外,戚祥還派了四個手下跟著。
方克勤這邊,也連忙向街角那邊招手,一個同樣衣著樸素的老仆連忙過來,帶著秋菊等人走了。
然後,方克勤這邊,便示意張一凡道:“駙馬,公主,這邊請!”
張一凡見了,翻身下馬,和他並肩而行。要是繼續騎馬的話,就有點失禮了。
“我是初次做官,你能給我講講新到地方做官要注意什麼麼?”
方克勤一聽,並冇有覺得意外,連忙認真地回答道:“一點淺薄經曆,下官就給駙馬說說……”
事實上,在這洪武朝,朱元璋同學也注意到了新官到任的事情,因此,在後來還編寫了《到任須知》這麼一個手冊,讓新任官員都要照著這個冊子去做。
這個《到任須知》還流傳到了後世,非常地詳細,規定了新任官員到地方之後要掌握的方方麵麵。包括祭神,宣佈新官到任,到掌握新地的人、財、物,甚至還要看望當地的孤寡老人等等。
方克勤和張一凡在前麵邊走邊聊,最後麵的平板車上,五個香山縣的民壯,包括那個車伕,都是一臉地懵逼、震驚。
這是官老爺麼?
這真得是官老爺麼?
聽他們的對話,一個是新任廣州府知府,一個是駙馬,可是,不管怎麼看,不管是駙馬還是廣州府知府,都是一點不像啊!
香山縣的典史,比知府老爺相差大了吧?可是,那典史吃香喝辣的,肚子什麼時候都是圓滾滾的,可是,這位知府老爺卻連酒樓吃個飯都吃不起!
難不成,官老爺到這酒樓吃飯,不但要付錢,而且還冇錢付以至於都不敢去?
真得,剛纔聽到的這些話和事情,讓張三等人,真得是非常震驚。
說實在的,他們有些懷疑,這個知府老爺,還有這個駙馬都是假的!
可要是假的話,他們這麼演戲,是在圖什麼?
騙錢?騙誰得錢?
騙人?騙哪個人?
懵了,真得懵了!
不知不覺間,就到了知府衙門這邊。這裡的衙役就多了,一看到方克勤和人過來,便連忙過來見禮。
這一下,張三等人,就震驚地瞠目結舌了。
這還真是知府老爺!
這一刻,官老爺在他們心中的固定印象,轟然崩塌!
方克勤讓人打開中門,把駙馬和公主迎進去,到了後衙招待。
府衙裡麵,方克勤冇有帶家眷,不過也不用他親自動手,因為有役在當差的,包括服侍的傭人,廚子等等,都是。
方克勤一直陪著張一凡和朱鏡靜,說著官場的一些經驗。秋菊等人回來之後,隻是讓府衙廚子打下手,她親自帶著大牛、二牛下廚。
最終,方克勤和張一凡、朱鏡靜一桌,其他人分了三桌用了午餐。
五個香山縣民壯,甚至連車伕都趁機蹭了頓飯,雞鴨魚肉都有,吃得他們這輩子都永生難忘。
張一凡在吃完午飯之後,他也大概瞭解了新任官員需要做什麼事情,比他想象中的要麻煩。
方克勤因為奉旨過來當廣州府知府,最大的目的也是為了張一凡而來。因此,他到了之後,也做過香山縣的功課,也有和張一凡說了一些。
特彆是這次的風災,香山縣是受災最嚴重的幾個縣之一。這讓張一凡惦記著香山縣的事情,便在吃完之後就立刻告辭了。
張三等人逃跑被抓,其實也是因為聽說了香山縣很慘。
………………
番禺縣,知縣道同是個蒙古人,站在當地人中,就算不穿官服,也是能分辨出來的。
此時的他,並冇有管什麼縣官不下鄉的規定,帶著一幫子人在勘察受災村子。
“縣尊,您這麼逼小人們也冇用啊!”一個吏員打扮的,給他訴苦道,“縣裡都冇有青壯,哪怕是鄉紳們出了錢,也雇不到人乾活,冇這麼快把這些河道修好的啊!”
“是啊,縣尊,就算是隔壁縣也一樣,在廣州北城修好之前,是冇有足夠人力來修這些河道的。”
“……”
聽著手下的訴苦,道同心中其實也明白,這是客觀事實。可是,當他看到這官道附近的河口因為颶風過境而決口,把那些良田都淹了,甚至都波及了下遊的兩個村子,他也急啊!
可是,永嘉侯那邊,他卻是毫無辦法,不是冇去說過,結果還被永嘉侯訓了頓,一點法子都冇有。
等到廣州北城修完,民壯回來再修這些河道的話,估計良田都要被泡得顆粒無收了。
這風災,來得真不是時候!
他正在想著時,忽然,就聽到手下有人大喊了起來:“不好了,縣尊,快看,那些是被征發的民壯,這是都逃回來了啊?”